寒地黑土，东北绝大部分地区的粮食种植仅为一年一季，相对于南方的一年两季甚至三四季而言，东北的春耕更是一场隆重的“仪式”。尤其在粮食安全“南粮北移”的大背景下，东北地区的粮食生产已经不是简单的地方事务，而是上升为整个国家战略意义的特殊行动，成为一次只可成功不可失败的“战役”。

　　在通货膨胀的严峻形势和宏观经济背景下，粮食产量以及粮价关乎国家大事，成为一道烫手的命题“作文”，可想而知，黑土承担着多大的重任。

　　正是在此背景下，东北黑土区肥力下降的问题正在接受着媒体和舆论的审视和追问。在黑龙江省克山县，一位农民所说的一句话——“现在黑土没有以前黑了”，就从一个最普通但最具说服力的视角揭示了此片黑土正在遭到破坏。但是我们也相信，通过科技的手段我们可以找到破解黑土土质被破坏的办法。

　　遥望黑土 居安思危

　　东北的黑土地占据世界黑土区的三分之一，“中国粮仓”的重任因它的肥沃而撑起，但是现在看来，这份重任略显沉重。

　　在南方地区工业化、城市化的发展进程中，农田变成了工厂，盖起了高楼大厦，农民正在变成工人、市民，这些因素都直接导致南方粮食主产区粮食产量的不断下降，国家粮食安全态势也随之发生变化，“南粮北移”的格局已经将粮食生产的重心开始向北方倾斜。在北方，特别是拥有黑土的东北产区，这里粮食的商品率最高，对国家粮食安全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随着黑龙江“千亿斤粮食增产工程”和吉林省“百亿商品粮增产计划”的提出，东北地区未来可调出的商品粮更多，在粮食安全中的地位更加重要。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东北黑土区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随着化肥的大量施用，土壤中的有机质逐渐减少，板结与贫瘠使得原本的黑沃土在农民眼里已经褪去了原有的颜色，而越变越浅。如此下去，粮食产区的重任是否会受到影响？这片黑土还能否撑起粮食增产的计划？人类在一味向土地拼命索取的同时，却忽视了要给土地喘息的机会。没有土壤保护和及时补充营养，可持续利用和发展何从谈起？

　　对于黑土地的治理命题，从根本上说还是社会治理问题，小小一抔土，背后就是整片天。因为黑土所引发的不止是粮食问题、三农问题，还有更深刻的社会问题。在本期的专题中，记者在东北一线调查采访，并配以专家、学者、企业的言论，充分剖析保护黑土粮仓的特殊意义，在思考中汲取，从质问中获答，倡导健康科学的施肥方式与养地理念，因为只有保障粮食的生产才能赢取一个稳定的国家粮仓，在经济意义、战略意义、政治意义的背后，才能达成一个国家的良治。

　　让我们遥望黑土，居安思危。

　　1 “南粮北移”格局已经形成

　　此前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公开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近十年来，我国粮食总产量增加近150亿斤，增产的省份几乎全集中在北方，河南、吉林、辽宁、黑龙江和山东等北方省份粮食产量增加合计达634亿斤，而浙江、广东、湖北、四川、江苏和福建6省粮食总产减量达604亿斤，我国粮食生产“南粮北移”的局面已经形成。

　　北方5省增加的粮食产量不仅弥补了南方6省减少的粮食产量，而且还使得我国粮食产量多年来的递增得以实现。而通过此研究也可以看出，黑土区主要分布地——东三省的粮食增产规模占据了较大份额，这也使得东北地区在我国粮食生产格局中的地位进一步加强。按照中科院的统计，东北地区1949年粮食总产量是1593.5万吨，2008年是10445.5万吨，增长了6.5倍。若按2010年东北粮食产量11779万吨来计算，过去60年东北粮食产量增长了约7.4倍。

　　东北地区的粮食增产也已被纳入国家战略规划。目前，国家已经提出“全国新增1000亿斤粮食生产能力规划”，计划到2020年使我国粮食生产能力达到11000亿斤以上，比现有产能增加1000亿斤。

　　中共十七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决定》在明确落实“新增千亿斤粮食生产能力建设规划”中，要求推进国家粮食核心产区和后备产区建设。而全国只有黑龙江省和吉林省既是粮食核心产区又是后备产区，东北黑土区在国家粮食增产规划中的重要地位不言自明。

　　在全国粮食增产的目标下，吉林省提出的“增产百亿斤商品粮规划”获国务院批准，规划将粮食生产能力由500亿斤提高到600亿斤。黑龙江省也提出千亿斤粮食产能工程并于去年突破千亿斤粮食生产大关，这个中国最大的商品粮生产省还计划增产200亿斤商品粮。

　　在中国粮食生产重心北移的态势下，无论从商品粮生产还是粮食增产潜力来看，东北无疑将是“重中之重”。

　　然而，在这一系列宏伟的规划和东北地区粮食生产战略地位不断被寄予厚望的同时，黑土地上土壤肥力退化的现实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2 粮食增产表象下的隐忧

　　“在连续多年获得丰收的喜悦下，人们往往只看到了产量、丰收和结果，而忽视了耕地质量下降这一事实，这是令人担忧的”，黑龙江土肥站站长胡瑞轩对此忧心忡忡。

　　上个世纪80年代末，黑龙江省的粮食产量达到300亿斤，到90年代末达到500亿斤，去年达到了1000亿斤，无论是从总产量还是从单产量看，现在水平比过去均有所提高。于是有人质疑：为什么地力下降、产量依然能够提高？

　　胡瑞轩分析：从上世纪80年代黑龙江省粮食播种面积1.1亿亩，到2010年达到2.08亿亩，净增面积9800万亩，面积的增加是粮食产量增加的主要因素；第二是种植结构性调整，高产作物在增加，低产作物在减少，过去大豆最大播种面积达到7000多万亩，现在大豆的面积5000多万亩，但是高产作物增加了，水稻由3000多万亩增加到5000多万亩，玉米面积达到了8000多万亩；第三，良种增产能力在30%左右，还有密植，前几年每亩2500来株，现在平均3500株以上，水稻和大豆都在密植；第四，化肥的大量使用，从上世纪的70年代末到2010年，黑龙江化肥施用量增长了近10倍，还有农药等新技术在农业上的应用都是增产因素之一。如果我们把这些因素剔除之后，单就土壤本身的产能计算，比较以前是降低了，而不是增加了。

　　从2005年起，黑龙江省土肥管理站先后在该省87个县、市、区开展肥效试验，作物不施肥料和作物常规施肥相比较，当年减产在40%-50%，这说明黑龙江省内粮食产量的40%-50%是靠化肥在支撑，如果离开化肥，产量就会大幅度下降。上个世纪60年代农民施用1公斤氮肥可以增产粮食15-18公斤，但是现在只能增产7-9公斤。有些人怀疑是肥料不好用了，地也变“馋”了，实际上肥料技术含量比过去提高了，只是土壤的保肥、供肥能力下降了，肥料效果发挥的不好，大量养分没有得到利用，而是白白流失。

3  “一炮轰”给黑土地带来了什么？

　　近年来，随着东北地区土地流转进程的加快，由劳动力转移所带来施肥方式的转变影响着黑土地的土质，农民不愿意钻进玉米地里忍受“挨割”和“闷热”来为庄稼追肥，而更愿意选择方便、省力的“一炮轰”产品。套用一些企业的产品介绍：“一炮轰，轰一炮，管半年，不用追肥，只需一次性底肥施用就可免追，绝不影响粮食产量。”

　　今年7月份，在东北一家复合肥厂召开的客户联谊座谈会上，一些用户和经销商呼吁：厂家应紧跟市场的脚步，生产调配出更适宜市场需求的产品，譬如说“一炮轰”。人们对于“一炮轰”的渴望折射出其中巨大的市场潜力，但是该厂的负责人出于社会责任感并没有作答，因为他深谙“一炮轰”产品的利弊。

　　私下里他向人们解释，“一炮轰”其实是不科学的。原因在于：首先，东北的作物基本都需要120-130天的生长周期，每个阶段都需要养分的供给，而且需肥量和养分元素各有不同。除磷肥外，氮肥、钾肥的有效供应时间只有30-40天，即使肥料里有缓释尿素，但是钾肥无法缓释，再加上雨水量大缓释尿素也会失去其功效，无法起到缓释的效果。显而易见，“一炮轰”的养分供应与作物生长需求不能同步。其次，由于“一炮轰”使正常的两次施氮挤压成一次施氮，致使氮元素的大量添加，而在产品里由于成本太高不可能全部使用包衣尿素，必定要掺混普通尿素，容易造成种肥隔离不够，导致烧种、烧苗。再次，很多农民反映前几年施用“一炮轰”效果不错，那是因为土壤中有前茬留下的养分没有用完，到后期“一炮轰”的肥效无力时，土壤中的养分还能做重新补给。

　　“‘一炮轰’的兴起源于吉林，为此吉林相关部门还专门召开了专家座谈会，以行政部门的名义形成一份会议纪要，否定了‘一炮轰’，企业为了炒作到处忽悠，迎合农民省工的想法，但实际效果我们并不提倡。因为‘一炮轰’主要成分是化肥速效养分，不含任何有机质。而且，目前市场上的很多复合肥料产品并不是根据作物对于养分的需求来确定配方的，而是根据原料市场的价格来调整配方，‘一炮轰’的科学原理并不充足，盲目夸大效果，最终被坑的还是农民。”这位负责人对东北农资市场了如指掌，用他的话说，在这片土地上不玩潜规则就要在夹缝中求生存。

　　4 被忽视的有机肥

　　“北大仓”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人们索取的越来越多，但是归还的却越来越少。

　　在东北，每年收完玉米之后，大量的秸秆不是被一把火烧掉，就是砍掉堆在村野路边当柴烧或者任由其风化腐烂，这种不科学的处理方法造成土壤有机质不断流失，营养成分越来越少。

　　此外，有机肥的使用越来越少，也是有机质下降的主要原因之一。现在化肥的施肥量在不断增加，因为人们每年从土地里往外拿得太多，要补上这个缺口就不断往地里施化肥。黑龙江省神农农业科技集团董事长王彦飞告诉记者：“农民渴望丰收，唯一可做的就是多施化肥。但是谁又在关注有机肥？”

　　我国在历史上长期处于古老农业大国的地位，先民用自己的智慧与实践经验获得了用肥养地的知识，逐步形成了用地与养地相结合的耕种传统，使我国几千年的土壤肥力与粮食生产得到相对的平衡。早在两三千年以前就有了锄草肥田、茂苗的文字记载。

　　随后在漫长的封建社会时期，编写了不少有关农事的书籍，如战国时期的《礼记》、汉代的《汜胜之书》等。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农业实践的深化，书中越来越详尽地论述了肥料的种类、作用、积造与施用的技术等，战国时期《荀子· 富国篇》中记载：“地可使肥，多粪肥田”。后魏时期《齐民要术》更是讲述“踏粪法”。明代《宝坻劝农书》更是全面地描述了“蒸粪法、煨粪法、酿粪法、窖粪法”等有机肥料制造方式。

　　近年来，伴随农业的发展，我国化肥产业的科研与生产大踏步向前进，同时国内的一些专家学者也意识到过多施用化肥的弊端，积极倡导有机肥的施用，特别是像东北这样的黑土地，更加需要补充有机肥。

　　5 黑土“危机”有多远？

　　在近年来东北粮食持续增产的背后，在不同人眼里，有着不同的定论。在东北124.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黑土区占103万平方公里。东北黑土区是世界上三大黑土区之一，在中国绝无仅有。这种富含有机质的肥沃土壤，被形容为“攥一把土就能流出油来”。但由于水土流失严重，这些珍贵的黑土资源甚至被媒体报道称“将在30-50年后消失”。

　　丰富的有机质是黑土地之所以肥沃的根本原因，有机质的退化趋势意味着黑土地的贫瘠化，生产粮食需要投入越来越多的肥料，不过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面对一些媒体对于东北黑土的报道，南京农业大学副校长、全国有机肥专业委员会主任沈其荣介绍：在国外，土壤的有机质基本都在3%-5%，而东北地区由于气温比较低，有机质的含量会达到8%-10%，而其他地区的土壤一般都在3%-4%。他认为，黑土区的有机质本身是很高的，现在还不会显现出像华北平原和长江以南地区有机质退化的趋势，估计过100年才会显现。但是，我们应该关注有机质减少所带来隐患。从现在开始，东北黑土区就该大力提倡秸秆还田的做法，因为东北有机肥资源很少，既没有规模化畜禽养殖，而且由于运距较远，从南方运有机肥过去成本也很高。不过，他也一再向记者强调，东北黑土地有机质退化趋势是有的，但也不能夸大事实。